自嘆不如不是真的不如
西元一七一七年,巴哈(Johann Sebastian Bach,一六八五〜一七五○)三十二歲,有一位法國音樂家,自認才華與鋒芒蓋過他,常常破壞他的名譽。
巴哈知道了以後,便向那位音樂家提議:兩人當眾比賽,看誰的本事大。
比賽的方式是兩人各作好一首歌曲,在比賽當場交給對方,並立刻在風琴上演奏。
可想而知,比賽那天,群眾蜂擁而至,想看看究竟鹿死誰手,誰的實力佳。
巴哈準時而至,坐在琴邊等,但等了很久,那位法國人始終未出現。
原來他仔細把兩人能力評估一遍,自嘆不如,不如不出現。
巴哈不戰而勝,自此名聲更高。
這種自嘆不如的退讓,這種自知之明的呈現,倒也不失為君子風度,洵屬雅事,中外皆同。
西晉文學家陸機(西元二六一〜三○三),讀了左思的《三都賦》後,也不得不佩服,自以為無法超越,便打消了另作《三都賦》的念頭。
於是,左思的《三都賦》蜚聲文壇,豪貴之家,競相傳抄。
據《世說新語‧文學篇》載,何晏注《老子》未畢,見王弼所注《老子》精奇,自愧不如,於是放棄對《老子》的注釋,改為只寫道德二論。
這種退讓與呈現,在崔顥(?〜西元七五四)的一首詩上,有著令人頗堪玩味的插曲。
崔顥,汴州人,開元十一年及進士第,他年輕時寫的詩,辭藻華麗,內容輕浮,很多作品都不莊重,到了晚年,忽然改變,風格正直,態度嚴謹。
對軍旅生活描寫細膩,讓人彷彿親見塞外城牆,高妙的筆法常令人覺得他是能與江淹、鮑照相提並論的好手。
有一次,崔顥至武昌遊歷,豋黃鶴樓。
風吹芳草,淡雲悠悠,感慨萬千,作詩一首:
昔人已乘黃鶴去,此地空餘黃鶴樓。
黃鶴一去不復返,白雲千載空悠悠。
晴川歷歷漢陽樹,芳草萋萋鸚鵡洲。
日暮鄉關何處是?
煙波江上使人愁。
傳說有仙人騎著黃鶴而去,這裡只留下了空空蕩蕩的黃鶴樓。
黃鶴一去,不再復返,千載白雲,煙煙緲緲。
晴日當空,對岸樹木歷歷分明;鸚鵡洲上的花草,芬芳茂盛,沁人心脾。
夕陽西下,何處是我的故鄉呢?
江水悠悠,更添新愁。
據《唐才子傳.卷一》記載,李白來到黃鶴樓,本來也要賦詩,一看崔顥的詩,只留下「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顥題詩在上頭」二句話就走了。
李白的退讓,是謙懷、是成人之美。
李白的自嘆不如,是另一股力量的醞釀。
謙懷、成人之美不是放棄表現。
因為不斷累積,醞釀的力量終將爆發。
李白後來當然也寫過關於黃鶴樓的詩作,〈鸚鵡洲〉、〈豋金陵鳳凰台〉就是擬崔顥格調,摹其手法但亦鎔鑄自己才華,或形象飽滿,意在言外;或真情流露,放曠自達。
如果呈現的不是自嘆不如,而一定要自不量力,一較高低,這種沒有真才實料的自命不凡,除了自暴其短,還留人笑柄,自討沒趣;這還算輕微的,說不定還會自取其辱呢。
以退為進,在自嘆不如裡自得其樂,慢慢檢討自己改進的空間。
弄清「自嘆不如」背後的智慧,不會永遠獨自空嘆悵望,更不會永遠不如他人。
其中蘊含的哲理,一如美國非裔女詩人愛倫.哈伯(Frances Ellen Watkins Harper,一八二五〜一九一一)所說:「眼前的失敗也許孕育著成功的胚芽,它將在日後綻放花朵,結永恆的甜果。」